Sunday, 30 August 2015

「陳冠中」談「周俊輝」•「周俊輝」說「金正恩」


「當代藝術」中所指的「當代」代表什麼?不就是「此時此刻」或「當下」的藝術嗎?無疑所謂「當代藝術」必然是在當下發生及製作的藝術,但也有更深層次的理解


藝術家周俊輝於漢雅軒《無話可說》最新個展

《讓子彈飛 -「靠的就是以假亂真魚目混珠之章法」》100 X 150 cm , 2014

與「當下」脫軌方能成為「當代」

近年移居北京的著名文化人陳冠中,剛為周俊輝於漢雅軒最新個展「無話可說」的特刊寫了序,名為〖未然的已然〗,論及「當代性」的定義,帶我們導賞周的作品,同時也暗喻港人進退猶豫的現況。

陳冠中早於數年前已認識周俊輝本人,卻一直無緣親睹其作品「真蹟」,不過對於作品的「當代性」,懷著高度肯定。他引用了哲學思想猛人亞甘本(Giorgio Agamben)之說,認為要「成為當代」,便要跳出線性時間(Linear Time)之順序描述,採用一個保持距離的角度,甚至取黑暗遠光亮,在䑃朧及暖昧中,更能清晰看到當前 -「未然與已然之間」-想是指「未發生與已發生」兩個階段之間的臨時性狀態。其實,周俊輝個人也説出雷同的觀點:寄語一個有距離的側面,能更準確描繪眼前。



《細路祥-「那裡將來是解放軍的」》
 244 X  488cm , 2014


塑造一個有距離的側面

周俊輝「重繪」經典港產片的《電影系列》,可說是這種「當代性」的典範 - 縱橫四海、無間道 、英雄本色等 -自2006年起他開始重畫過去八九十年代以來近30齣電影,一幕幕經典對白,不單純在「懷舊」昔年的電影黃金歲月,而是這些集體回憶,蘊藏一份「未然」,存在前瞻性的啓發。仔細觀賞,其著色用之磁漆顏料(Enamel paint) 較一般油彩效果䑃朧,是故意為既虛又實的情節添上一塊濾鏡,塑造出若即若離的距離感,以便能更清晰看到過去與未來的糾結關係。

今次展出之《細路祥》(2014) 取自導演陳果2004年電影,周俊輝揀選了經典一幕:回到97移交前,三個小孩在尖沙嘴海濱長廊玩耍, 港孩「細路祥」遙指對岸介紹添馬艦,另一位從大陸來的無證女孩則說:「我知道,那裡將來是解放軍的。」道出香港誰屬的政治現實宿命。

陳冠中沒有逐一分折周俊輝展出的作品,但他引述德勒茲(Gilles Deleuze) 關於「潛存」與「實存」的見解,指出潛存是未發生的事實,同樣可視為真相的一種,作為觀者看《細路祥》「潛存」的97集體回憶,無時無刻緊隨我們,對我們該反抗還是妥協接受未來,都有一種啓發性的心靈觸動。

探索「未然」的遊牧表演者

打從初出道至近年,周俊輝都擅長挪用經典藝術作品來作重塑或二次創造,著力營造戲劇性高潮,然其黑色幽默感卻常自然流露。2005年他開始以3R照片拼合成壁畫式的攝影裝置創作,挪用藝術史「已然」的經典,例如借用文藝復興達文西之《最後的晚餐》,自己一人分飾門徒及耶穌等角色,同時又扮演Raphael《學院》中的柏拉圖及亞里士多德等雅典學者,又在ART HK 博覽演活 Edouard Manet 的《草地上的午餐》,藝術家過足表演慾,也借古喻今,為高雅的藝術混入「惡搞」新文化。 如此說來,周利用「已然」找出「未然」的脈絡,大抵早己萌芽。

《舟上的金正恩》2015
攝影裝置 249 X 495 cm


《最後審判米高安哲奴的船》2015
攝影裝置 249 X 495 cm

裝置現場



周俊輝今番在新作《舟上的金正恩》中,把自己的大頭貼在從淘寶買回來的毛主席像上,扮成金正恩向群眾揮手,所謂「群眾」祗是偷天換日的假人模型,為這位北韓領導人的宣傳照製造了反高潮;與之相對是另一幅攝影裝置《最後審判米高安哲奴的船》,周挪用了Michelangelo 繪於Sistine Chapel 的宗教壁畫 The Last Judgement Day,被判落地獄者從船上落慌而逃,隱喻極權下人民猶如活在地獄。周俊輝喬裝成金正恩,明顯是指桑駡槐,痛斥類似的統治者,亦體現了陳冠中所說:當代藝術家是「不合時宜但入世的另類」,為創造不可知的新感覺而努力做「遊牧表演者」。

社交網絡謊言成畫作


說到挪用日常物件作為創作材料的《手機截圖》系列,可算是周俊輝的最新嘗試兼贏得共鳴之作。原來他發現從網絡社交媒體Facebook、WhatsApp、WeChat傳來的圖像,當中充斥著令人失笑的謊言騙局,於是便以墨筆手繪方式,把這些「已然」的假新聞畫成定格,從中笑謔病態社會的荒謬與無知,也可以看到藝術家對無奈世情祗能沉默回應。


李嘉誠:「通知天文台早上九時落波」鉛筆紙本12 X 17 cm, 2015

上海譯報: 「我重火力戰機雅制南海外軍」墨筆紙本29 X 20 cm, 2015
(插圖用了《星球大戰》的四腳機械人)

左:看東方:「香港萬人集會慶國慶,支持依法落實普選」墨筆紙本 20 X 29 cm, 2015
右:隨意窩:「中國那些山寨貨讓全世界都笑翻了」墨筆紙本 29 X 20 cm, 2015


東方日報:「皖官搏政績,訪老照造假」墨筆紙本 29 X 20 cm, 2015



香港的「幽靈時刻」


陳冠中又引述德里達(Jacques Derrida) 提到的「幽靈時刻」的概念,指出「也許這十年是香港的幽靈時刻...許多本地藝術家、論述家和行動家包括周俊輝,都曾替幽靈打氣、上顏色,讓她們豐滿一點、能量大一點,能見度高一點。」這說法正好將周的作品作了一個小總結。

目下的政治及民生被昏暗的天色籠罩,拒絕向資本及權力妥協的幽靈都得不到安寧,令不少人感到無奈及「無話可說」,正如周俊輝之展覽命題。

筆者曾遇上被時局困撓、感到無奈及失去創作動力的藝術家,但願這黑暗且前景不明的階段僅是過渡期。我相信正因為身邊荒謬事、矛盾事那麼多,也正是藝術家可找到更多塑材去發揮個人潛質的契機。

藝術家周俊輝 網址:
http://www.chowchunfai.com/

展覽:
周俊輝 無話可說
HAVE NOTHING TO SAY
CHOW Chun Fai

地點:
Hanart TZ Gallery
漢雅軒

日期:
 22/8 - 12/9/2015



Wednesday, 12 August 2015

地緣政治(Geopolitics) 藝術家 -Alfredo Jaar


有說社會學家將處於厄困的低下階層人分成四大類:一) 罪犯(criminals)、二) 流浪者及難民(vagrants and refugees)、三) 貧窮及低教育者(poor and illiterate)、四) 動亂分子(the political militants) 。(註)生於智利、現居美國紐約的著名藝術家 Alfredo Jaar (b.1956),將藝術與地緣政治(Geopolitics) 緊扣,尤其對第二及第三類的民眾 -即難民和勞工 懷著知識分子的好奇、關切與憐憫,努力揭露一般人不願正視的社會及政治矛盾。

Jaar 在智利修讀建築及電影,1981年從由軍政府統治的智利移居紐約。過去30多年來,他跑遍幾乎世界每一個角落,探索在天災、人禍及傳染病下的眾生相,深深感懷發達國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貧富懸殊。攝影無疑祗是基本步,由此帶出多元化的裝置與佈局,他拒絕客觀的紀實,擅長融合多層次的 Gazes (視點),不時呈現觀者或苦難者的觀點。地緣政治焦點取材廣闊,刻劃的對象跨越地域,如盧旺達大屠殺災民、巴西淘金者、還有香港越南難民營裡的船民等。

Alfredo Jaar 作品《Gold in the Morning》展出於馬凌畫廊

15萬巴西淘金者徒手作業


「1985年,我住在紐約Soho,買賣黃金的華爾街就在附近,當時看到巴西淘金熱的新聞,聽到有15萬來自巴西農村的淘金者正趕往塞拉佩拉達 (Serra Pelada),感到很驚訝。那知來到現場,目睹活生生的原始人力市場,更覺震撼。」Jaar 說他是全世界首位到該地拍攝的人,並親身感受黃金買賣與黃金開採猶如天堂與地獄般之差距。

我來到了馬凌畫廊,一系列彌足珍貴的《Gold in the Morning》作品就在眼前,亦是當年 Jaar 混進礦坑中取得的珍貴視像。細看當中之「三聯作」,燈箱影像混和了晨光與泥土氣息,面目模糊的淘金工人混身黏著泥濘與汗水,即使負重達數十公斤,身體變得扭曲,動作仍充滿幹勁;同一系列七個淘金者並排站著,無畏地與觀者正視,足見拉丁美洲人樂天知命、絕處逢生的性格;另外,Jaar 亦喜用鏡子,刺激觀者跳出自戀,反思另一個角度的真相,例如在畫廊一個漆黑房間,先擺放了一個阻礙視野的裝置,讓觀者從修窄的空間中探索現場。最令人觸動,要數《Introduction to a Distant World》長9分30秒的影片,年輕的淘金男孩凝視前方,眼神若有所感,讓觀眾也陷入迷思。

《Gold in the Morning》 (三聯作) 1985


《Gold in the Morning》 1985-2002, 彩色燈箱

《Gold in the Morning》 1985, 彩色燈箱
《Gold in the Morning》(Detail) 1985, 彩色燈箱
《Introduction to a Distant World》1985 影片,片長9分30秒

揭露政治黑暗與貧富差距


「整個礦場只容男人,有的逗留一、兩個月,也有長達五年,直到金礦被淘盡。」Jaar 說:「淘金者都是自僱人仕,把淘來的金沙拿到政府處變換金錢,多勞多得。」懂葡文的Jaar曾有數星期,與這些勞工們朝夕相處,對他們徒手挖掘的方法,感受至深。「徒手挖掘極度虛耗辛勞,卻可令更多人有工作,若政府改用機器淘金,便不需要那麼多勞工,這也成了巴西政客統治人民的一種手段。」


《Rushes》 1986-2015, 2015


Jaar 承接之前的創作概念,特別炮製了以香港及上海為主題的《Rushes》, 蟻民一般細小的勞工藏身於貧脊的淘金山區,呈現昏黃一片,突顯著左右兩旁分別以紅黑背景色作襯托的香港及上海黃金報價,恰好齊齊標升,暗諷現實世界中貧富兩極社會共存的現象。


曾來港拍攝越南船民


說到Jaar 對勞工和難民特別關切,必需一提這件不在展出之列的作品《A Hundred Times, Nguyen》1994 。事源越南難民問題長期困擾香港(1975-2000),1991年Jaar來港時,難民被阻折上岸,人道立場與實利証策產生衝突,正是「地緣政治」的一個貼身例子。Jaar 在「望後石難民營」遇上一個越南小女孩Nguyen ,雖然雙方言語不通,卻成了朋友。Jaar 拿起照相機連環快拍,一舉拍下小女孩四個笑臉,其後砌出共25個次序排列不同的版本,起名「一百次」,觀者需細心投入閱讀,才可找到分別。這也是Jaar的原意:否定簡單理解,讓觀者自己找答案。

Alfredo Jaar, A Hundred Times Nguyen, 1994 (藝術家提供)

Alfredo Jaar, A Hundred Times Nguyen, 1994 (藝術家提供)

Jaar 不算是商業畫廊的寵兒,反而是藝術展的常客,以上提及的作品祗為其中一二,皆因他創作及參與的項目至今已超逾60個,專題著作超過50本;曾參與過威尼斯雙年展(1986、2007、2009、2013)、聖保羅雙年展(1987、1989、2010)、 卡塞爾 Documenta (1987、2002);此外,繼1985年成為 Guggenheim Fellow後, 2000年又獲選為 MacArthur Fellow,在學術及藝術上的貢獻屢獲肯定。

香港馬凌畫廊《眾口鑠金》聯展,展出了Alfredo Jaar 一系列《Gold in the Morning》作品及《Introduction to a Distant World》影片,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得以欣賞 Jaar 的作品;另外,展覽策展人Inti Guerrero 更情商藏家及美術館帶來已故藝術家Marcel Broodthaers、 越南裔藝術家傅丹(Danh Vo)、本地藝術家關尚智及黃慧妍、台灣藝術家何翔宇等作品,以黃金帶出社會、經濟及消費文化等議題,大家別錯過呀。

(註)Stefan Jonsson, A Brief History of the Masses (three Revolutions).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, 2008. P.158-161

藝術家Alfredo Jaar 網址:
http://www.alfredojaar.net/

展覽:
《眾口鑠金》
"Clamour Can Melt Gold" Group Exhibition
Curated by Inti Guerrero

地點:
Edouard Malingue Gallery
馬凌畫廊
http://edouardmalingue.com/

日期:
 6/8 - 12/9/2015
週一至週六 10:00- 19:00